我读《城南旧事》
——简论其中的女性·命运·历史
我读完这部小说之后,最深刻的印象是整本书的叙事行云流水,像涓涓细流一样呈现在读者的面前。没有宏大的家国叙事、没有过激的爱恨情仇,整个展现在我脑海里最多的是女性的一幅幅众生相的画面。就像山东作家张炜《必然写到女性》中所提到的:“当然,艺术家的笔必然写到女性,在他们不停止的创作中,会不止一次地将女性作为女人公。她们哭泣、微笑、忧虑着、憧憬着;她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上:自己参与了创造,收获的却不仅仅是幸福;她们有着共同的喜悦和时浓时淡的莫名的忧伤。”
所以小说中这些多样的、来自各个阶层的、各个年龄的女性所发生的忧伤故事,以及她们的举止行为都触发了我的感受和思索。
简单地讲,我的阅读感受可以概括成三个关键词:女性、命运和历史。
一、多样的女性
小说就是通过小女孩英子的视角,呈现了北平胡同里的人和事,由此带出了惠安馆里因失爱而疯的可怜人秀贞,被人抛弃而寄居他人家中的风尘女兰姨娘,和命运不济丧儿失女的农村女佣宋妈,和沦为生育机器的旧式女英子妈等小人物。
其实中国的女性长期成长在父权制文化的形态之下,她们的角色和身份地位早已被社会固定下来,养成了她们乖巧、温顺、忍耐、牺牲的性格特征。她们就是父权文化的附属,是男性社会的陪衬,很少或者没有自己的“声音”。所以我将她们称之为天使型的女性。
难道就因为她们是天使型的女性,命运就会对她们有所优待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她们生活的时代以及自身具有的那种三从四德的女性观念,似乎就注定了一幕幕悲剧的上演。
所以,我谈的第二关键词是命运。
二、多舛的命运
就像林海音自己也表示:我和五四新文化运动,几乎同时来到这世间,我看到了那个旧时代转成新时代一幕幕的悲剧,尤其是中国女性的悲剧。所以她特别关注底层社会小人物中旧式女性的命运。
那么我想谈的第一个人物是秀贞。
宋妈或者妈就赶快捏紧我的手,轻轻说:“疯子!”我们便擦着墙边走过去,我如果要回去再张望一下时,她们就用力拉我的胳膊制止我。
——周围人
“行啦行啦!不—害—臊!”秀贞正说得高兴,我也听得糊里糊涂,长班老王进来了,不耐烦地瞪了秀贞一眼说她。
——自己的父亲
“赶快、捏紧、制止、用力拉”等词可见宋妈和妈妈对这个人很排斥,并且称这样一个秀美的、年轻的女子为疯子。那为什么这么称呼,这个秀贞为什么会发疯呢?因为她的爱人思康一去不复返后杳无音信,她亲生的父亲和母亲便将她未婚生的孩子扔到城墙下,让孩子自生自灭。于是秀贞沉浸在对爱人和孩子的思念中煎熬度日,以至于精神紊乱。其实仔细想想造成她精神错乱的反而是她如此亲近的亲人一手造就的。因为他们不能忍受世俗的偏见——一个未婚生子的女儿。他们无法忍受世俗的眼光,所以把自己的女儿推到了如此的境地。如,看他父亲对秀贞的态度,不—害—臊,拉长了声音。这个词语出自《红楼梦》,简单地讲就是不好意思。这是一个正常的父亲对女儿的态度吗?可能他也不愿意去了解和安慰她,当女儿正高兴的时候只是瞪了她一眼。这样不经意地伤害往往来自你最亲近的亲人。
不止是父母,还有其他很多周围的人,而且基本都是女性。同为女性却都没有站在女性的角度去关注和同情她,而是本能地排斥和疏离。她们只是嬉笑和躲避,这是很大的悲哀。也许秀贞的悲惨是周围人集体造就的结果,她为人们的世俗观念所不容。就像鲁迅笔下中看客的身份一样,她们冷酷无情,有着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如酒馆中围观孔乙己喝酒的人,药中围观夏瑜革命就义的人,祥林嫂中喋喋不休的柳妈,他们对自己的悲剧不幸毫无察觉,却把别人的不幸和痛苦作为慰藉自己的谈资。这些看客构成“无主名无主意识的杀人团”,消磨着、吞噬着“被看”对象们,也许中国的文学中从来并不缺少这样的看客!我们的周围也存在这样的看客,可我希望我们都不是这样的看客!
同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这样的举止,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孩子而言她们的影响是无形的,因为它会直接决定一个孩子对一个东西的判断。但还好,英子并未受她们影响太多而本能地去排斥秀贞,反而愿意去倾听秀贞的诉说,并尝试去帮助秀贞改变这样的处境。虽然最后却造成了秀贞惨死在铁道上的悲惨命运。
试想,一个孩子都愿意去了解和解救秀贞,而她的父母和周围人为伍的成人世界却并没有这样做,这是莫大的讽刺啊!
我想谈的第二个人物是宋妈:
“把你当家的叫来,信是我请老爷偷看写的,你跟他回去吧,明年生了儿子再回这儿来。是儿不死,是财不散,小栓子和丫头子,活该命里都不归你,有什么办法!你不能打这儿起就不生养了!”
——英子的母亲
“也好,我回家跟他算账去!”
——宋妈
宋妈因为家境贫穷,丈夫嗜赌。为了偿还债务,她不得不丢下年幼的儿子和女儿,在英子家年复一年的做帮佣。她将薪资毫无保留地寄给了他的丈夫,可他的丈夫在他刚一离开这个主家的时候,就将女儿在齐化门这个地方送人了。为什么呢?因为女儿终究是要嫁人,养在家里反而浪费粮食。这是典型地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怪。而儿子才是手中宝,可就是这样的掌中宝却在寻找父亲的途中淹死了。这样的父亲又有多少存在的意义,称之为禽兽也不为过。而这一切宋妈都浑然不知,当她知道时她无法对丈夫做什么,只是自己和英子去齐化门寻找,那是大海捞针啊!
面对这样的困境,她的周围又是如何“帮助”她的呢?她周围的英子妈是这样劝她的,“你跟他回去吧”,言下之意就是你认命吧,既没有对他丈夫的批评,也没有任何的谴责,只是劝她接受并继续生活下去。“活该命里不归你”,如果说有什么批判和谴责的话,她只是将这一切归结为虚无缥缈的命运,何其悲凉。“有什么办法!”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继续生养下去”,因为她自己也是一年一个的在生育,所以才这样劝导宋妈。而宋妈自己是怎么样的呢?“也好”,挺好的,蛮好的,回去算账,真的能回去算账吗?
其实她们自身本能的去认同女性就应该承受这样的命运,这样悲剧的命运!因为他们自身并没有任何反抗与觉醒,自己自身就放弃对女性自己本该有的独立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使她们的命运更加的可悲!我不能去批评,只能去叹息,因为封建思想观念已经深入渗透到她们的骨髓!
我想谈的第三个人物是英子妈:
……爸爸和兰姨娘正在抽大烟……我坐在小板凳上看兰姨娘的手看愣了,那烧烟的手法,真是灵巧。忽然,在喷云吐雾里,兰姨娘的手,被爸一把捉住了……
妈站在大炉灶前,头上满是汗,脸通红,她的肚子太大了,向外挺着,挺得像要把肚子送给人!锅里油热了,冒着烟,她把菜倒在锅里,才回过头来不耐烦地问我:“干吗?”我回答不出,直着眼看妈的脸。
英子作为孩子,亲眼目睹了父亲与一个寄居的风尘女兰姨娘吸食鸦片。本身一个莫名女子寄居在家里就很奇怪,甚至还互相挑逗。即使是作为一个孩子,英子也知道这正在发生一件什么事情。所以她迫不及待想要去寻找母亲,想要去诉说这一切。
可是看到母亲挺着肚子艰难地做饭时,她忍住了自己的冲动,她怕自己给母亲造成伤害,这是一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她极力将这位兰姨娘与德先叔进行撮合!她要捍卫她的母亲和家庭。可是反观她的母亲,是不是对这家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呢?并不是,她知道!当英子之前并不知晓兰姨娘与父亲的微妙关系时,她为兰姨娘挑选喜欢的绸缎时她的母亲并没有反对,可她有一系列的心理活动,她并不想英子买那个绸缎!可她没有在丈夫面前表露自己的不满,也许因为她不敢也从来没有想过与丈夫为代表的父权制社会进行对抗。
人类总是以男性为中心,以男性为主体相对而论女性,于是女性被降格为男性的对象和另性,即是第二性的。法国思想家西蒙娜·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中提到:女性是第二性,排除在男性以外的“他者”。权力归于男性,女性仅仅是附庸。附庸的庇护来自权力,歧视也来自于权力。作者在塑造这些人物时依然将女性锁定在顺从与弱者的定位上,她们是一群无声的传统型天使。女性自身也放弃了对丰富的精神世界与独立生活的追求,即使有女性的反抗意识和独立精神也是潜伏在地表,没有喷薄而出。她们的生命为男性而存在,她们的感情等待男性给予,她们的价值需要男性来评定。她们是一群典型地三从四德的传统女性。
而作者将这一切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展现出来。这样的好处是用一颗不被世俗沾染的童心来缅怀自己的童年,也不加掩饰的展现了成人世界的丑陋和虚伪,也许这反而更具有批判性和讽刺性。同时作者安排一个孩子来解救这样的母亲和这样的家庭,多么的令人震撼啊!
应该说,孩童的视角无疑是小的方面,表现出的女性悲剧命运无疑是大的方面。在这个命运悲剧下难道里面真的像前面所说的没有宏大家国背景叙事吗?难道真的像自己所强化的那样没有存在的多变历史吗?
我想谈的第三个关键词是历史。
三、多变的历史
一位传记作家在《从城南走来——林海音传》中表示:林海音几乎和“五四”同时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像一块海绵似的,吸取着新和旧双面影像。她成长在20世纪20年代,文化思潮翻涌、政治风暴激变、战乱频繁等等。因此这样多变的历史是存在的。如,英子家里出现的北京大学各种知识青年因为文化思潮而聚集在一起,在自序中隐晦交代英子的叔叔惨死在日本人的监牢里等等。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笔带过,但它却也真实存在于这一段故事中。
那么作者为什么以这样的笔触去描写去展现这一段历史呢?这是值得思考的。同时作者虽然站在关注女性的立场上,但是仍然有一些旧礼教中束缚女子的道德观念。比如,秀贞,作者用贞字,贞节的贞,而非从玉珍宝的珍。贞,坚定,节操,是一种道德观念的绑架,也是强权统治下的一种价值取向。这些都是值得再思考的。
其实我第一次接触《城南旧事》是通过电影,总觉得电影中对故事人物展现的不太完整,所以去翻阅了文本。这让我知道观影代替不了阅读,阅读也离不开思考。就像我们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一样,阅读和思索的道路何其修远!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以上就是我对这篇小说解读的一些拙见,如有不当的地方请批评指正。
感谢您的倾听!
图/许的蓉 文/朱加萌